《影响》之秦军校:坚持一种最平静的表达
文/李楠
美国摄影家爱德华•S•柯蒂斯《北美印第安人》这部巨著是用影像进行人种学研究的代表作品。在摄影方面,柯蒂斯运用了最为自然真切的手法将这个种族的生态、生活信息完整保存下来,同时,精妙的影像很和谐地将人物和风景互相映衬,平实朴素之中仍然将印第安人独特的原始与激情表达得淋漓尽致。就像这对母女,她们的服饰、动作、神态以及环境中的房屋、石级乃至地上的小小瓦罐,就是她们日常生活的本来面目,摄影师没有任何刻意之处。这样真实得像呼吸一样的照片,反而让后人对那个消逝了的"古代世界"身临其境。这些堪称"历史瑰宝"的照片,正反映了摄影不朽的可能:对于人类有持续的价值,让后人了解这个世界曾经发生过的事情,和来过的人。
嘉宾访谈:
要说对我产生过影响的摄影家,我的脑海里浮现的是爱德华•S•柯蒂斯,那位用了30年时间拍摄北美印第安人的摄影家。正是他的作品,让我坚定了自己要走的道路:拍文献摄影,纪实摄影,用影像给后人留下一点有用的东西。
柯蒂斯的平静,让他的照片经历百年还非常耐看
柯蒂斯不像萨尔加多、卡帕、布列松那么"红",100个中国摄影师里面有几位了解他就不错了。文献摄影家也许就是这么寂寞,他可能终生与获奖、与时尚、与热闹无缘,他的价值在作品里面。
我第一次看到柯蒂斯的作品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,当时朋友从香港带过来一大本摄影大师的作品合集。初次相遇,我就被柯蒂斯的作品深深吸引了。首先,我很惊讶的是,在美国那样现代的社会里会有人持续地拍摄这样的题材。其次,我仔细地观察照片,画面中的印第安人,生活条件非常恶劣、原始,比如他们居住的房屋,就像我国西北地区的"干打垒"房子一样,但他们身上的服饰非常精美、艳丽,艺术感十足,这让他们具备了一种贵族气派。而他们的面孔,明显地带有东方人的特征。这所有的信息,都是照片传递出来的。印第安人作为一个人种、一个族群,他们很多的人文符号和社会学信息都从照片里反映出来了。如果有一天,印第安人从这个世界消失了,那么,柯蒂斯的照片,就是研究他们最有价值的文献。当然,最重要的,就是柯蒂斯的影像给我的启发。就像这张印第安母女一样,他的影像都非常平静、安详,没有过多的修饰、夸张和对某一部分的突出。从视觉上看,很"平",平静、平淡。可能就是这种"平",让他的影像经历了近100年还那么耐看。我常想,这是不是就是纪实摄影返朴归真的真谛呢?无论摄影如何变化、发展,它最终是要给后人提供历史的本来面目。
李楠:摄影当然不仅仅是记录,但是,记录的确是摄影最基本的属性。我们现在看很多老照片都有一种朴素耐看的感觉,那时候的人们好像对摄影的记录性有一种特别的尊重之感,拍起照来也比较端庄。
有一幅作品,柯蒂斯拍摄的印第安老太太的面部特写,他大胆地裁切了头的顶部,这种手法在当时是很少见的。因为一般都是要拍完整,要在人物周围留下空间,但柯蒂斯这样处理之后,照片的表现力更加集中、更加强烈。老太太满脸的皱纹、犀利的眼神,从不完整的构图中穿透出来,很有冲击力。但他又从不过份地干预镜头前的人和事。就是说,他在摄影表现手法的运用上很有一套,但又能很真实、全面、自然地将拍摄对象的生活环境、生活状态和相关信息记录下来。
我拍小脚女人是从1986年开始到2004年,历时十八年,拍摄了近六百位不同年龄段的裹脚老人,在拍摄中我尽量地让她们在动态中定格,让她们在本来的生活中去展现,我觉得这样,才是给后人留下一份关于小脚女人的真实的影像文献。
有些人说我是占了题材的优势。我是这么看,如果摄影师面对的题材本身就是无可替代的,那么,摄影手法应当尽量简单朴实,不要刻意地去设计、摆布,即使可能效果很好也应该尽量必免这样。因为,不要用个人的东西去掩盖、遮蔽题材本身,我认为这是纪实摄影很重要的一点。当然,任何作品中都有个人的观点。比如我拍小脚女人,是在展现一群有着健康人格的老太太,而不是病态的。反之,如果题材本身平淡,那么,这个时候就需要摄影师从平淡中发现视觉冲击力,用视觉效果为题材增值,这就包括后期制作很多环节。
李楠:从摄影作品最后的价值和影响看,其实题材是占不了什么优势的。现在对于题材的占有不可能再跑马圈地了,不可能再靠题材吃饭了,谁都可以去拍的时候,反而显出见识和功夫了。
纪实摄影师要终生耐得住寂寞
柯蒂斯的坚持和执着也对我有很大的影响。刚才听你说到柯蒂斯的生平,他生前拍摄了这么伟大的一批作品,却没有因摄影暴富,反而为此耗尽家财,最终穷困而死。我想,一个纪实摄影师和文献摄影师就是要终生耐得住寂寞,他的工作或许是以10年为一个单位在进行,或许生前还不被人理解,但最后,他的价值是会得到认可的。我拍小脚女人历时二十余年,红白喜事十多年,我还会继续坚持拍将要消失和既将演变的一些类似题材。
现在纪实摄影似乎不时尚了,大家都玩观念和当代去了,这很正常。毕竟纪实摄影曾经占领了这么长时间,30年河东30年河西。现在流行的是观念。这和国外的大环境也是紧密相关的,说白了,观念和当代的东西更容易进入市场。比如说缪晓春的作品,他一个单幅就得动用多少人力、物力,再加上后期三维制作,最后的呈现,只是用了一下摄影拍摄的功能,所以他的东西更像是艺术品,而不是摄影作品。这样的东西能卖,容易卖出价钱,是先天就决定了的。而纪实,在这方面就弱。我觉得,让纪实作品成组进入市场可能更好些,因为那样,才能把纪实的叙事功能发挥出来,明白这些照片说的是什么事儿,从而才能准确地估量出纪实作品的份量。
李楠:图片市场目前是方兴未艾,好像也有一套入市标准什么的,市场化也没什么不好。但变成唯一的或是最高的标准,甚至是如何摄影的指挥棒,那就要三思一下了。毕竟,现在卖得最贵的照片、或是油画,都不是按照当时的行情卖相给造出来的。
摆脱了相机,他们什么也不是
我个人认为,这样一种观念摄影的热潮不会持续太久,当然,也要看国际大气候。这又要回到柯蒂斯,我始终认为,柯蒂斯式的摄影最为接近摄影的本质特征。一个东西流行了,还要看它是否经得起时间考验。比如,我年轻的时候,蛤蟆镜、喇叭裤流行,可现在看穿成这样拍的照片,简直就是傻子!现在很多摄影人都想摘掉摄影家的帽子,换上艺术家的帽子。可我想说的是,什么是艺术家?摆脱了相机,他们什么也不是!最后,他们也还得用相机来完成自己的思想表达。
李楠:无论是摄影家,还是艺术家,都应该对心灵、对生活虔诚,对自己所使用的艺术手段怀有尊重。现在很少有人会想去把自己站成坐标,而都希望不要被时代的列车给挤下来,不要落伍,不要过时。其实,不论是不是艺术,能安安静静地拍一些干干净净的照片,哪怕只为自己,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!
1985年至今,我一直在拍着像婚丧嫁娶这样非常写实的题材,人生也无非这三个字:"生、婚、死"。坦率地说,我能坚持到今天,那也是因为日子还过得下去。如果我现在是一个连胶卷都买不起的穷光蛋,可能我也会模仿观念尽快地赚钱,然后"曲线救国"。我不敢说超出我本来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。
从1990年开始到2010年,历时20年,我又关注了中原豫西地区一种独特的建筑形式——地坑窑院,这是一种穴居式的古老建筑。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发展,这种建筑形式已逐渐消亡。以上这些就是文献摄影的真谛。
在这里我要强调一点:摄影是一门艺术,但,它不仅仅是一门艺术,它和文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,所以我倡导,在艺术摄影的基础上更加要注重文化摄影。
柯蒂斯一生就做了一件事,坚持就是胜利,坚持这种平静、自然、真实的表达。从摄影的角度讲,你说的,从模仿者坚持成了被模仿者,就是成功!
注:李楠《影响》一书近期将由浙江摄影出版社出版,本文就是从书中摘录的一篇访谈。